“关心你自己”:不能失落的教育之“本心”
发布时间2018-06-28 17:01:58     作者:admin     浏览次数: 次

来源:《教育研究与实验》2018年第2期  作者:高德胜 安冬

 

要:古典教育以“关心你自己”作为根本指向,原因在于看护自身存在是人的首要使命。关心自己等同于关心道德,关心自己与关心他人是一体的,如何对待自己是如何对待他人的根本尺度。“只关心自己”又“不关心自己”是现代教育的一个悖论,用古典教育的标准来审视,引导年轻一代只关心物质利益的现代教育实际上已经失落了教育之“本心”,不再关心人的灵魂和德性。教育是上一代对下一代的关心,教育的“本心”,即关心年轻一代之所关心,是不容遮蔽与舍弃的。现代教育要保持“本心”,一方面应重拾古典教育“关心你自己”的那些修身方法,另一方面则要将现代教育所醉心的“认识世界”纳入“关心你自己”的观照之中,实现二者的互通。

关键词:“关心你自己”;古典教育;“本心”;关心道德

 

作为一种自觉的人类活动,教育显然应该有自己的指向,即自身努力朝向哪里、期待达成什么目的。没有指向,就不能称之为自觉的活动。从现实来看,现代教育的指向是清晰明了的,那就是指向客观世界。教育的对象是人,但指向却是外在于人的客观世界,看似矛盾,其实不然。现代教育就是帮助教育对象认识客观世界、获得驾驭客观世界之能力。这种指向的百年持续与世界范围内的流行,使得我们以为这就是教育的当然指向,忘记了古典教育的另一种指向,即指向人,指向人的主观世界,指向“关心你自己”。

一、关心你自己”:古典教育之指向

苏格拉底是不朽的教师典范,他将提醒、督促同胞“关心你自己”作为为之献身的事业。这种献身不是说说而已,不但落实在日常生活之中,在关键的时候,甚至用不惜牺牲生命来践行。饮下毒酒,弥留之际,他还对此念念不忘:“克里托,我们必须向阿斯克勒庇俄斯献祭一只公鸡。注意,千万别忘了!”[1]阿斯克勒庇俄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医药神,向他献祭就是感谢他的“治愈”恩典。在这里,医药神治愈的是什么疾病呢?历来的解释众说纷纭,比如尼采等人解释说“活着是一种疾病”,医药神用苏格拉底的死治愈了他的“活着这种病”。杜梅齐尔和福柯等人则从苏格拉底坚信神灵照管生灵、生灵是神灵的“财产”出发,推导出“活着是一种疾病”不合逻辑、不合事实。按照杜梅齐尔和福柯的理解,苏格拉底的献祭是因为弟子们劝他逃跑这种错误的观念被他们的对话、被逻各斯治愈了,所以才要感谢医药神。福柯认为,苏格拉底最后的献祭说出了教育中最本质的东西,即不要被大众流俗观念所左右、所腐蚀,以至于忘记了自己,忘记了真理。这一点在他最后的言论那里得到了印证:克里托问他,你要我们为你的孩子们做些什么?这时候克里托想到的是最后的愿望、遗嘱,苏格拉底回答却是“做我一直不停地叮嘱你们的事吧……。不是什么新内容。”苏格拉底终其一生反复在说的,其实就是“关心你自己”。[2]

对于自己的这一使命,即提醒同胞和弟子关心自己、照管自己,苏格拉底在《申辩篇》中有毫无保留的自我剖白。首先是从神灵那里领命。德尔斐神庙神签说雅典“没有人比苏格拉底更智慧了”,面对这一神谕,诚实的苏格拉底相当震惊,因为诚实的他知道自己的无知。他所做的不是用神谕为自己贴金,或者阐释神谕、等待神谕的实现,而是考察、验证神谕的真实性。通过对不同行业人士的考察,他才明白这是神灵以神谕的方式赋予他的一个使命,即提醒同胞关心自己,知道自己的无知和有限。“由于这项工作很忙,所以我没有余暇去参加政治活动,也没有工夫料理自己的私事。如今我一贫如洗,两袖清风,这就是我一心侍奉神道的结果”[3]。他自喻为“牛虻”,使命就是去“叮”城邦这匹庞大笨重的“骏马”,促使城邦保持清醒。正是他“牛虻”一样的行为,让城邦公民无法过“安静的日子”,遭到多数人的厌弃,被投票处以死刑。而苏格拉底所要斗争的,就是这种“忘记自己的安静日子”,同胞们就是在这种只关心获取钱财、斤斤计较于名声、荣耀的“安静日子”里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他说,“我这个人,一辈子忙忙碌碌……一心为你们每个人做出我认为最大的服务,千方百计说服各位关心你们自身,关心自己尽可能地臻于完善和智慧”[3]。这是苏格拉底献身的使命,也是令他骄傲的生活。

一个典型的实例是《阿尔喀比亚德》篇。很多人认为《阿尔喀比亚德》篇是柏拉图对话的“导论”、“前言”,开宗明义,直接亮明苏格拉底对话的宗旨就是提醒对话者、在场者和雅典同胞“关心你自己”。出身优越、相貌俊美的阿尔喀比亚德雄心勃勃,想从事政治,做城邦的首领。苏格拉底通过对话推理竭力让他明白,要服务城邦,首先要“关心你自己”,只要“先做自己的郡主,不做自己的奴隶”,才有资格与可能为城邦服务。可以说,这篇对话是“柏拉图的苏格拉底”(通过柏拉图对话所流传下来的苏格拉底)“关心你自己”教育思想的“概论”。首先,通过对话,苏格拉底让阿尔喀比亚德意识到了自己对政治、对公正的无知,更可怕的是对这种“无知的无知”,即以为自己知道实际上并不真的知道。其次,在对话中引入了“关心你自己”与“认识你自己”的区分与定位,即“认识你自己”是“关心你自己”的一个构成部分,是“关心你自己”的一个前提,是为“关心你自己”服务的。第三,“关心你自己”的主体与对象都是人的灵魂,即灵魂对灵魂的关心。第四,灵魂如何关心灵魂呢,一方面在于注视,“灵魂自己看灵魂”,另一方面需要神作为镜子。第五,关心自己与关心属于自己的事物不同,关心自己不是让属于自己的事物更好,而是让我们自己更好,让我们的灵魂更好,让我们的灵魂被美德,包括勇敢、节制、智慧、公正所支配。[4]

亚里士多德比苏格拉底、柏拉图“现实”,但在教育的指向上,他与前两人没有根本的分歧。从他对自爱的论述中,可以看出他对苏格拉底、柏拉图“关心你自己”教育思想的直接继承。在论友谊时,他说友爱其实是产生于“一个人对自身的关系”,并由此出发论证了自爱的重要性:(1)一个好人希望并促进着自身的善(因为一个好人就是要努力获得善),(2)他希望他自身活着并得到保全,因为存在对好人来说是善,(3)他希望与他自身一起生活,因为他自身使他快乐,(4)他同自身悲欢与共。[5]自爱的重要性、必要性,其实也就是关心自己的必要性、重要性。亚里士多德是将人与自身关系,放在人与他人关系的对比框架里讲的,但实际上他是将自爱、关心自己作为比与他人关系更为根本的“原始关系”。不自爱,不关心自己,实际上就不可能是一个好人,“好人必定是一个自爱者,因为,做高尚的事情既有益于自身又有利于他人。坏人必定不是一个自爱者,因为,按照他的邪恶感情,他必定既伤害自己又伤害他人”。[5]

苏格拉底用生命捍卫的哲学与教育思想并没有因为他的离世而消散,据说苏格拉底死后,正如苏格拉底在《申辩篇》所预料的那样,雅典人很快后悔了。可以说,苏格拉底用自己的死最后一次提醒雅典人“关心你自己”。“关心你自己”慢慢成了古希腊、罗马哲学的一个基本原则,以至于成了“一个真正总体的文化现象”[6]我们可以从一个斯巴达的格言里窥得一些信息,有人问斯巴达人亚里山大里德,你们有那么的土地,你们怎么不自己去耕种这些土地而是把它们交给希洛人呢?亚里山大里德回答说“这只是能够让我们关心我们自己”。[6]耕种土地获取食物,当然重要,但与“关心自己”相比,则是第二位的,这充分说明“关心你自己”在希腊化与罗马时期的广泛传播与深入影响。

哲学有学说形式和生活形式两种形态,苏格拉底是能够把两种形式结合起来的大家。犬儒学派的哲学则是以生活形式来存在,即不用理论和学说去阐释一种哲学,而是用自己的生活方式、生命存在去展示一种哲学主张。正如福柯考证后的发现,很多后世哲学把犬儒主义视为极端个人主义,忽视了其将生活风格、生活形式作为哲学主张的载体这一特征。犬儒者就是用不顾流俗、打破传统、无视财物的生活方式把生命的真实揭示出来,用来提醒被流俗、被金钱所掳以至于忘记自己的大众“关心自己”。[2]基督教的修行方式其实就有犬儒学派的遗存。哲学的学说形式一直延续至今,而生活形式则只存在于宗教之中了。后世的各种哲学流派提出的各种自我审查、修身学说,都是指向“关心你自己”的。比如,塞涅卡的“独立自我审查”(solitary self-examination)[7]就是“关心自己”的思想和具体实行方法。

二、“关心你自己”:道德的根基

现代人对何为关心、何为自己、何为道德之本体、何为自爱、何为自私的理解与古人已经区别很大,正是这种区别,才导致对古人为何将“关心你自己”作为教育的根本指向产生理解上的困难。

首先看对关心的理解。关心就是在意,就是注意力投放,就是愿意为在意对象付出。比如,一个老师关心自己的学生,就是在意学生的安康和发展,就是能够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学生身上,就是愿意为学生付出。如果做不到这些,所谓的关心就是虚假的自我标榜。关心的涵义古今没有什么变化,变化的是关心所能指向的事物。正如柯龙曼所揭示,现代人所理解的关心是“他向性”(other-directedness)[8]的,即关心总是意味着对他人的关心,意味着为另外一个人谋福祉。也就是说,在过去时代双向性的关心,既可转向自身、又可指向他人的关心,在现代社会变成了单向的,只能指向他人。

作为关心对象的自己,现代人的理解也是不同的。现代人不区分自己与属于自己的,把属于自己的当成自己本身。在一定范围内,拥有便利、丰富的物质条件当然不是什么坏事,对拥有物的适当关心也不是恶。但把所有物、把属于自己的当作自己本身,所谓“我拥有,我存在”,则是另外一回事。作为人的每一个“自己”无法论价,而被所有物所替代的“自己”则可论价,结果是人的物品化、商品化。由于根深蒂固的自尊需要,极少有人公开承认自己是一个商品,但几乎每一个人都会在内心为自己估价,掂量自己的斤两。从现代人对自己的理解来看,“关心你自己”不是问题,我们每天都在关心我们自己,根本不需要教育来特意提醒。

一个现代意义上的“自私”概念就足以把“关心你自己”这一池历史悠久的清水搅浑。现代人将道德置于人际之间,只把道德视为人际范畴,“道德是调节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规范”的说法虽然老套,但已经渗入我们的潜意识,成为理解道德的下意识反应。既然是一种人际关系规范,如果为自己着想,一定范围内是“权利主张”,超出一定范围就是“自私”;只有为他人着想,为他人服务,才是道德。用这种逻辑来衡量古典哲学、古典教育的“关心你自己”,问题就严重了,因为“关心你自己”即使不是“自私”,但也够不上道德的边。

现代人、现代社会对关心、对自己、对道德、对自私的理解有明显的逻辑矛盾,弗洛姆对此有毫不掩饰的揭示,“爱人与爱己决不相容的概念是一种逻辑错误。如果把我的邻居当作人来看是一种美德,那么爱己就必然是一种美德而不是一种罪恶,因为我也是一个人”[9]。弗洛姆从我们都是人的角度来质疑现代观念对“关心你自己”的误解,非常有力。确实他人是人,爱他人是美德;我们自己也是人,爱我们自己为什么就不是美德?如果我们把亚里士多德关于自爱的思想作为一面镜子,也能映照出现代人观念的矛盾。好人是自身善的人,这自身善也是人自己努力追求的;不仅如此,他也希望自身及自身善得到保全,不是因为其他,只是因为自身、自身善是善的,自身就是值得保存的。[5]也就是说,追求自身善、保存自身善,这是作为一个人的首要使命,做不到这一点儿,其他都是妄谈,这是其一。其二,只有自身是善的,我们对他人的关心才有善的保证,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从自身出发去看待他人、对待他人的。没有自身善的保证,我们对他人的关心甚至可能是害人之举。其三,能与自己快乐、友善相处的人才是一个好人,才能以一个整体性的好人与他人快乐、友善的相处。

关心他人是道德的,关心自己也是道德的。如果只停留在这个层面,古典哲学和古典教育以“关心你自己”作为教育的根本指向,其理由还不充分。一个显而易见的疑问就是,既然关心他人和关心自己都是道德的,为什么不以关心他人而只以关心自己作为教育的根本指向?对这一疑问的回答,除了上文论及的追求、保存自身善是作为人的首先使命之外,更在于真正的“关心你自己”就是关心道德。这个回答,将“关心你自己”与关心道德等同,也就是说关心自己与关心道德是一回事,只是说法的不同而已。

“关心你自己”与关心道德等同,这对现代人来说,又是一个难以理解的问题。但在苏格拉底那里,在雅典,甚至是在斯巴达,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不然也就不会有斯巴达人略显骄傲的说辞:我们忙于关心自己,没有精力去耕种土地。按照苏格拉底的逻辑,人不是其他,而是其灵魂,关心自己不是关心其他,而是关心自己的灵魂。从关心灵魂到关心道德,有两个理路,一个是灵魂的有序即德性,勇敢、节制、正义、明智等德性都是灵魂功能;另一个理路则是关心灵魂,其实也是关心人之中的“神性”,也即关心正义、关心德性,因为神是正义的、道德的。[6]在这一点上,亚里士多德与苏格拉底是心意相通的,他说,自爱者爱的是自身那个主宰的部分,“他尽力满足他自身的那个主宰的部分,并且处处听从他”[5]。什么是人自身那个“主宰的部分”呢?不是其他,而是灵魂中的逻各斯。自爱,就是按照逻各斯的要求安排灵魂秩序,使感情生活服从于理性的要求。

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存在,作为人首要的责任就在于看护自身存在。问题是自身存在到底是什么。即使在“关心你自己”是“总体文化现象”的时代,也已经存在着对“什么才是真正的自己”的分歧。亚里士多德关于“贬义自爱者”的论述就是一个证据:“那些在贬义上用这个词的人把那些使自己多得钱财、荣誉和肉体快乐的人称为自爱者”[5]。这类自爱者,其所关心的自己是欲望,是灵魂的无逻各斯的部分。弗洛姆观察到关于如何理解自己的一个“下坠现象”,即古时候“人是其德”,到了近代则是“人是其所思”(所谓“我思故我在”),到了现代、当代则是“人是其所有”。[9]如果“人是其德”,那么“关心你自己”就是关心道德本身;反过来,如果“人是其所有”,“关心你自己”就是关心你的身价。

“关心你自己”之所以能作为教育的根本指向,还在于真正的“关心你自己”包含着关心他人,在“关心你自己”中实现了与关心他人的统一。如果我们关心的是“人是其所有”意义上的自己,那这种关心自己与关心他人就有冲突,因为物质毕竟是有限的,你的拥有就会与他人的拥有相矛盾。如果我们关心的是“人是其德”意义上的自己,那这种关心与关心他人就没有冲突。亚里士多德说,道德德性其实就是一种中道,都包含着对自身的限制和对他人的关切。以勇敢德性为例子,勇敢一定包含着对自身恐惧情感的克服、对自身外在利益的放弃。在勇敢中,我们在实现自身德性的同时,也体现了对他人的关切。如果我们关心的是道德意义上的自己,那么成就自己与关切他人就是一体的。在道德中,我们可以放心大胆的关心自己而不用担心滑向自私,在这个维度上,我们越关心自己,实际上也就越对他人有益。反过来也是一样,我们在关心他人的时候,也不用担心遗忘、牺牲了自己,因为我们在行道德之事时,其实也是在实现最好的自己。在道德领域,“牺牲论”很有影响,比如把教师比做蜡烛,说什么“牺牲自己、成就他人”。这种论调,其实是对道德和教师职业的曲解,教师的德性其实就是在成就学生的过程中得以实现的,成就学生与成就自己是一体的,这不是牺牲,而是双重灿烂、共同开放。“拯救”在现代社会宗教意味浓厚,但根据福柯的梳理,“拯救”在希腊化、罗马时代是一哲学概念,其涵义之一就是做善事。[6]也就是说,做善事表面上看是为他人着想,但实际上是自我拯救的一种方式。在“拯救”概念中,关心他人与关心自己之间,没有任何缝隙,是完全一体的。

道德既是人我关系,也是人己关系。那么,在这两种关系中,哪种关系更为根本呢?说到道德,我们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对他人的关心,似乎人我关系更为根本。但人类历史上影响广泛的“道德金律”,包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爱邻如己”等,都是以人自己作为道德的标准的。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中,“己”是对待他人的标准,即如何对己,就如何对人。在“爱邻如己”中,“己”同样是标准,也是如何对己,就如何待人。“道德金律”或者说“黄金规则”是人类几千年智慧的结晶,是人性美好力量的凝结与沉淀,当然不是偶然、随意的。对此,阿伦特有精辟的论述,她说,“道德关涉的是独一无二的个体。判断对错的标准,对‘我应该做什么’这个问题的回答,归根结底既不取决于我与周围人共有的习惯和风格,也不取决于出自神或人的命令,而取决于我对自己所做的决定。换句话说,我一定不能做某些事,因为如果我做了,我会无法容忍我自己”[10]

三、“关心你自己”:现代教育的一个“悖论”

作为教育根本指向的“关心你自己”在现代教育这里变成了一个“悖论性”的存在。有些人指责,现代教育教学生只关心自己,除了自己之外,什么都不去关心;另外一些人则批评说,现代教育不教人关心自己,反而是教人遗忘自己的力量。在各自的逻辑上,两种完全相反的说法却都是成立的,这就是现代教育的一个“悖论”。

布雷钦卡引用斯汀纳的话来描绘现代人对自己的关心,“我关心的既不是神性,也不是人性,更不是真理、善恶、权利和自由等,我只关心我自己……而且,我的关心不会多于我自己”[11]。这种态度在教育中的反映则是“任何超越个体的教育目的,哪怕是有法律效力的教育目的,也要拿到个体理性的法庭上接受审判。不过,这些个体理性是有限的,并为自我利益所主导”[11]。各个国家都会制定各种各样的体现公共价值的教育目的,但多数情况下,这些教育目的都是只具有表面装饰意义,现代教育的真正驱动力是个人利益。也就是说,家长把孩子送到学校里来,就是为了能获得一个好的个人生活前景,教育用以吸引学生和家长的也是利益回报,“当今学校的主要任务是为生活实践和未来就业做准备。一切教学内容今天均被置于‘是否有用’的标尺之下。这里的‘有用’一般被理解为是否能为个人带来物质利益”[12]。人人都想通过教育获得个人利益,那么怎么调配个人利益呢?竞争在这一过程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人人为自己而学”为现代教育以竞争作为主要的运行方式提供了依据,而同龄人大量聚集则为现代教育的竞争化运作提供了客观条件,现代学校系统就是以竞争为基本结构进行设计的[13],目的在于通过竞争使个人利益的获得合法化。

对于现代教育事实上利用、鼓励相关者只关心自己利益的取向,每个家庭都心知肚明,在这个问题上,家庭和学校可以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共谋”。但悖论的是,就是在这样的事实背景下,有一批思想者却批评现代教育不关心自己、遗忘了自己。弗洛姆是从现代社会的道德问题出发,说“我们的道德问题是人对自己的不关心。它产生于这样一个事实,即我们丧失了对个人重要性和独特性的意识,我们使自己成为外在于我们的目标的工具,我们把我们自己当作商品来对待”[9]。对自己不关心在教育领域的表现,尼采已经有深刻的揭示,他说现代人不关心自己,结果变成了一个个“没有核心的空壳”、“镶了金边的幻影”,教育成了迎合“不思考这种普遍需要”的工具,也成了帮助人逃避自己的方式。[14]香波瑞奥也说,学校成功地教育学生,竞争是人类动机的根源,至于人生意味着什么,人应该如何度过一生,学校什么也没有教,学校所做的就是让学生追逐利益、忘记自己。[15]

该如何理解这种悖论呢?既然有人说,现代教育教人只关心自己,那么我们首先要认识清楚现代教育鼓励相关者关心的是什么样的自己。如前所论,布雷钦卡说现代教育及其参与者所关心的只是个人物质利益。当然,与物质利益相关的,或者说有助于获取物质利益的权力、地位,也是现代教育及其参与者所热切关心的。对这些事物的关注如果没有什么害处,对现代教育在这个问题上的指责就没有什么力量了。因此,一个前提性问题是,物质利益、权力、地位在人性中的位置。柏拉图和苏格拉底对财富深具戒心,因为他们对财富对灵魂的腐蚀作用有清醒的认识。比较而言,亚里士多德更为中道,他充分认识到“外在善”对幸福的重要性,而物质条件和财富就是这种外在善之一,“幸福也需要外在的善。因为,没有那些外在的手段就不可能或很难做高尚(高贵)的事。许多高尚(高贵)的活动都需要朋友、财富或权力这些手段”[5]。物质财富作为外在善,只具有工具价值,不具有目的价值。如果将物质财富作为目的,作为人生追求,显然是一种错位,也是对人性的贬低。处在这种位置的“外在善”已经不再具有善的价值,而是一种恶了。即使是作为工具价值,也需遵循中道,过与不及都有损于德性。

物质利益不是洪水猛兽,但至多具有工具价值,不能代表人本身。将关心你自己替换为关心自己的物质利益,包含着多重危险。首先是用外在事物代替了人本身,用“物性”代替了人性,使人性物化。第二,把物质利益当成了关心对象,我们的注意力投放在物质利益上,而真正需要关心的对象却不在视域之内,“关心你自己”的使命就落空了。第三,真正的自己不在视野之内,他人也就不在眼中。我们把自己当作了商品,那么,从自己出发,别人在我们眼里也只是有价格的商品。第四,虽然受法律保护,但不可否认物质利益具有排他性,再加上有限性,关心我们自己的利益,就会排斥他人的利益。正是这些原因的存在,过于关心物质利益,就会使曾经美好的“关心你自己”变成了自私的代名词。

再看现代教育不关心的是什么,或者说不关心人的什么。首先是对人如何度过一生的不关注。古典教育的根本指向“关心你自己”,从形而上的维度看就是关心自己的灵魂,从形而下的维度看就是人应该如何生活。教育在引导人如何生活上的使命自古而然,但现代教育对此保持沉默,只是教人去如何在竞争中获胜,如何去获得更大的物质利益。这种取向,在沉默中隐含着一种人生价值观教育,那就是人生就是为了追求利益和地位。有多少人在潜移默化中受此影响,献身于利益追求,但终归会失望地发现,那里并没有人生真义。第二,现代教育不关心人的灵魂及其德性。现代教育是客观主义、物质主义的,灵魂在这里成了带有宗教迷信色彩的词汇。可以说,“现代教育的兴起就是以道德作为代价的”[16],现代教育的兴起与道德教育的衰落是同一个过程。道德不是现代教育所关心的事物,道德教育当然也因此遭到遗弃。现代教育不关心灵魂及其德性,不引导年青一代关注精神性的自己,当然也不会引导学生去关心他人生活、关心人类未来,结果不是“心中有人”,而是“心中无人”。第三,如果说不关注灵魂、不引导生活是取向上的,那么在如何转向自己的方法上,现代教育也是坐视不理的。学生自身的状况本应成为教育的起点,但“我们告诉他们:‘你们的经验,你们的关心,你们的好奇心,你们的需要,你们了解的一切……没有丝毫价值’”[17]。与对学生自身关切的忽视相一致,现代教育对如何转向自身、如何认识自己不但没有引导,而对学生自发的转向还会干预、破坏。比如,成长中的人都会发呆、出神,这是转向自身的无意识尝试,但一遇到这种情况,老师就会一声断喝:“你发什么呆?”

从以上分析来看,现代教育在“关心你自己”上的悖论实际上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悖论,其关心和不关心其实是相通的。现代教育对物质利益的关心其实就意味着对真正自我的不关心,即将注意力全部放在物质利益上,哪有精力去照看灵魂和生活?反过来,现代教育对灵魂、德性、生活的不关心,其实也就意味着对物质利益的关心。从古典教育“关心你自己”的指向出发,现代教育的“关心就是不关心”,“不关心更是不关心”,总之,是“关心你自己”的失落。

四、“关心你自己”:教育之“本心”

教育是代际活动,体现的是上一代人对下一代人的关心。正是因为上一代人希望下一代人比自己更好,愿意为他们的存在与完善付出,才有教育。也就是说,关心或者说爱是教育的底色,无论教育如何发展、演变,代际之爱,上一代人对下一代人的关心都是教育的最基本的构成,否则就不是教育,是对教育的反动。上一代人关心下一代人有多种方式,但教育是最重要的方式。之所以这样说,一方面在于这种关心的整体性,即教育关心的是年轻一代每个成员作为一个人的整体的美善与幸福;另一方面则在于这种关心的全局性和持续性,即教育是整个社会的努力、而且是持续时间最长的努力。更重要的是,教育这种关心出现在年轻一代最需要的时间,不早不晚。早了,没有需要,那时候家庭的关心已经足够;晚了,同样没有必要,已经长大的人需要的是自主、自立,是自己关心自己。可以说,在年轻一代最需要关心的时段,上一代通过教育来满足他们的需要。

如前所论,作为关心的教育,也可能关心不到“点儿”上,也可能将关心指向错误的方向,比如将物质利益看作最大的“利益”,导引年轻一代去追逐物质利益。因此,要保证教育作为关心的正确性,必须紧紧扣着年轻一代的真正福祉之所在,将关心用对地方。真正的关心就是关心年青一代之所关心,关心真正对他们好的事物。如前所论,真正对年轻一代好的,就是帮助他们学会关心自己,学会关心自己的灵魂、关心自己的生活、追求德性。如果说教育是一种关心,那么这种关心的真正落实,在于年轻一代学会真正关心他们自己。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不但上一代的关心会落空,还可能好心办了坏事。简单说来,对年轻一代来说,教育就是“关心你的关心”、“关心你的‘关心你自己’”。

关心当然要看对象的需要,如果关心对象没有被关心的需要,强行关心,那这关心就不是爱。教育作为一种关心,其存在的必要性还在于在“关心你自己”的使命上,人人需要引导,未成年人更是如此。既然“关心你自己”是人的最大福祉所在,为什么其施行还那么难呢?根源在于我们有关心自己的需要与能力,也有掩盖、转换这种需要的需要和能力。一方面,人能意识到自我,意识到自己与他人、世界的分立。这种意识及意识到的事实衍生出人的自恋,正如普罗塔克所说,根植于自恋这一人性弱点,人会制造关于自身的假象、乐意听到奉承,还会成为自己的奉承者,善于制造关于自身的假象。[7]一旦任由这种弱点蔓延,人就离真实的自己越来越远,其所关心的就不是真实的自己了。这不是个别人的问题,而是所有人的问题,所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自恋陷溺。走出这种陷溺,当然要靠自身的努力,但单靠自身是不够的,需要外力的作用。只有内外配合,才能更为有效的不断地与人性之弱点斗争,才能在斗争中进步。教育就是这种“外力”,就是这种救援性力量。另一方面,意识到自身分立的人又有孤立感,由此衍生出对群体归属的本能性冲动,渴望汇入群体之中以获得接纳的安全。归属性的本能冲动可以升华为对群体的热爱,也可以变形为对群体的盲从。作为个体,我们总是想当然的预设群体的道德优越性,但失去独立思考之个体制衡的群体在历史上给人类所造成的伤害远远大于哪怕是罪大恶极的个体。个人一旦被群体流俗所控制,失去自由意志,单靠个人力量同样无法摆脱,同样需要他人施以援手。

人容易忘记关心自己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人来自自然世界,自然世界是人的“老家”,虽然已经没有回头路,但人有无限的“乡愁”,对自然世界有无限的怀念,自然是我们永不枯竭的审美对象。更重要的是,自然世界是我们的生存依靠,我们欲望的满足需要自然世界提供资源。在这里,教育再一次有了存在的理由,即引导人从关注世界中调转“眼光”关注自身,将对世界的关心与对自身的关心结合起来,用对自己的关心去导引对自然万物的关心。

关心首先意味着一种朝向、转向,一种生命力的投入性。生命力投入到外物,就是对外物的“关心”(可能是善意上的关心,也可能是恶意上的毁坏)。“关心你自己”首先也是一种朝向,将生命力朝向自己,或者将生命力从外物转向到自己身上。同样,这种朝向或转向,既可能是真正的关心自己,也可能是执迷于物质利益,反而可能使自己远离真实的自己。因此,为了保证朝向、转向的正确性,古代哲学、古代教育发明了一整套实践方式,福柯的总结非常精确,即关心自己不仅是一个原则,而是一个恒久的实践,“在全部古代哲学中,关心自己同时被视为一种职责和一种手段,一种基本的义务和一整套精心确立的方法”[6]。在柏拉图那里,关心自己首先要承认自己的无知,认识自己是关键,过什么样的生活是需要格外用心思考的重大事务,回忆是基本方法,即通过回忆发现自己灵魂之所是。[3]在塞涅卡那里,关心自己即修身方式,包括:(1)克服邪恶,(2)在逆境和厄运中保持坚定和镇静,(3)与快感做斗争,(4)不追求外在的财富,而是寻求更好的灵魂、良知,(5)了无牵挂、灵魂出窍等环节。[6]由此看来,无论是雅典的关心你自己,还是希腊化、罗马时期的关心你自己,都不仅仅是一个原则、一个转向,而是一整套修身实践方式。

真正成为人不是一个生物过程、生物事件,不是一出生就算完成的事务,而是一个需要努力去完成的使命。做人是需要努力的,需要从各种偏离拉力中坚守、探寻人生之道。从这个意义上,人生就是一种自我拯救的过程。世界上各种宗教皆以拯救为号召,受此影响,现代人总是将拯救与宗教联系起来,总是与特定的危险事件联系起来,实际上在古希腊、罗马时代,拯救是哲学概念、教育概念。福柯考证说,拯救的希腊涵义不是戏剧事件,而是生活常态,即在生活中避开危险,武装自己,做善事。拯救就是小心、持续、完满的修身方式,就是紧扣着自身不放。因此,关心你自己,不是别的,就是自我拯救。[6]

这里有必要再一次说明“关心你自己”与“认识你自己”的关系。在后世哲学和人文教育传统中,“认识你自己”成为“关心你自己”的替代者,“关心你自己”只能在“认识你自己”中找到一些余绪。实际上,二者有着深刻的不同,不能互相替代。如前所论,“关心你自己”不仅是一个原则,更是一整套生活和修身方式,不是单单通过认识所能达成的。“关心你自己”的指向是人之所是,这种所是的完成一方面要从外物、外诱的包围着解放出来,另一方面则是坚守人之道德心性。这一任务的完成,不是认识事务,而是生活与灵魂事务,是靠灵魂与生命的努力才能完成的。当然,“认识你自己”的重要性也不容否认,是“关心你自己”的一个环节。因为要真正“关心你自己”,就要对自己有一个真实的认识。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二者的关系:“认识你自己”是“关心你自己”的一个前提条件,一个构成环节;“关心你自己”是“认识你自己”的目的和指向。既然如此,那么“关心你自己”如何被“认识你自己”所取代的呢?首先,“关心你自己”属于严格道德,即不停的对自身进行约束和审问,所谓“未经审查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这与大众的生活趣味相矛盾,在资本主义大众社会里没有市场。第二,“关心你自己”一开始一直是正面的,因为在“关心你自己”中为己与为人是统一的。后来由于人之自我涵义的转变,“关心你自己”几乎同等于关心自我利益,几乎与自私同义,被集体取向的伦理所排斥。第三,笛卡尔的转向,即从笛卡尔开始,认识的地位上升,成了人之存在的标识。[6]

指向“关心你自己”的教育就是教给学生这一整套修身方法。包括转向自己的方法指导与练习;如何与欲望、恶意做斗争;如何在快感中保持中道;如何处理与外物的关系;如何归属群体又不被群体所裹挟;如何使灵魂和良知发育、生长;如何与自己对话等。在这一过程中,教师的作用至关重要,因为教育毕竟是由具体的人、具体的活动所构成的。教师起码可以在三个层次上发挥作用,首先是如上所述的直接教育,即直接教给学生修身的一系列方法。第二,用关心教师自己间接地对学生进行引导。在“关心你自己”的伟业中,没有完成者,每个人都是“在路上”,教师也不例外。教师所过的修身生活,本身是“关心你自己”这一原则的落实,也是对学生的一种激励和示范。第三,教师的直言提醒。人性的弱点需要超越,处在成长中的人更容易迷失,这时候教师的直言,即不加修饰、不加隐瞒地说出年轻人的真实状况,提醒年轻人不要忘记自己,进而转向自己,具有非凡的意义。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福柯说,“扮演直言者,就是做教师;做教师,就是扮演直言者”[7]

现代教育在“认识世界”上所取得的成就不容否认。如何调试“关心你自己”与“认识世界”的关系是现代教育的一个关键问题。显然,人类发展到今天,已经不可能放弃科学技术所带来的便利,现代教育也不可能置“认识世界”的任务于不顾。而且,对世界的认识也不一定阻碍对人自身的认识,把握得好,也可能促进对人自身的认识,进而有益于对人自身的关心。人在世界中存在,人与世界既是分立的,也是融合的,人在世界上留下了痕迹,世界也会进入人之中进而成为人的一部分。从人与世界的融合这一角度看,认识世界有益于认识人自身,或者说就是对人自身的认识,因为人之中有世界。过去时代,为了更好认识人,认识我们自己,往往需要神的参照,即以神为镜鉴来反观人。如今,我们也可以以宇宙为镜鉴来反观人自身。卡西尔指出,从人类意识原初萌发之时起,对人自身的理解与对外在世界的认识就是成对出现的,“在对宇宙的最早的神话学解释中,我们总是可以发现一个原始的人类学与一个原始的宇宙学比肩而立:世界的起源问题与人的起源问题难分难解地交织在一起”[18]。现代教育之“认识世界”的问题就在于单纯对象化的认识,失去了对人自身的关照。这样的“认识世界”不但使世界变成了获取资源的工具,使世界工具化,还使人与世界割裂开来。更糟糕的是,这种对象化、割裂化的“认识世界”成了逃避自我之途,人通过对世界的认识来回避对自身的认识与关心。

还是杜威洞明,他说“当一个学科是按照了解社会生活的方式去教的时候,它就具有积极的伦理上的意义”[19],同样,“认识世界”如果是按照服务于对人自身的认识与关心的方式去教的时候,就具有了“关心你自己”的意义。也就是说,当“认识世界”的知识教育是服务于个体生存、个人利益的获得时,这种知识教育就是与“关心你自己”格格不入的;如果“认识世界”的教育是着眼于一个人关心世界、关心人类、关心他人能力的提升,那么这种知识教育就是与“关心你自己”相一致的。教育不能只把自然世界当作获取资源和利益的工具,而应引导年轻一代领悟人与世界的关联,认识当今环境的危机和人类同胞的苦难,形成爱护环境、解除苦难的意愿和能力,若如此,“认识世界”与“关心你自己”也就内在相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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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方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