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童年的秘密”的教育学意蕴及其早期教育启示
发布时间2018-06-28 17:02:51     作者:admin     浏览次数: 次

来源:《中国教育学刊2018年第5期  作者:满忠坤

 

要:自然主义作为一种教育人性论和教育方法论的伟大发现,开启了现代教育的新征程。说童年是个谜,时至今日依然有效。“童年的秘密”具有鲜活的教育学意蕴,意指儿童意义世界的独特性、儿童成长的次序性、儿童行为逻辑的特殊性和儿童发展的不确性。超越人性善恶之“二元人性论”的分争,关注“童年的秘密”的教育学意蕴,据此确立早期教育的理论准则和行动方略,促进儿童“内在潜力”向着理想的方向发展,是现代教育永恒的主题。

关键词:童年的秘密;自然主义;教育学意蕴;早期教育

 

生养子女是人的生物本能和天赋权利,给孩子提供良好的教育环境也是每个父母应履行的道德使命和社会职责。可以说,“子女的生与死,善于恶,都在于父母怎样教养他们”[1]。个体生命的展开是一个奇妙的过程,儿童的世界充满了秘密。三岁的孩童经常问一些在妈妈看来“烧脑”的问题:太阳在海边升起也在沙漠升起,它到底在哪里睡觉;骆驼生活在沙漠为什么不生活在海边,海边不是也有沙吗?“养而不教”作为一个社会问题,既有“不为”之故,更有无知于“童年的秘密”引发的“不能”之困。探索儿童成长的“内在生命力”,揭示“童年的秘密”,是现代儿童教育永恒的主题。

一、“童年的秘密”的发现及其教育人性论突围

作为一种教育信条的自然主义,继承了古希腊和文艺复兴以来人文主义思想的精髓,至今依旧是儿童教育最伟大的人性论发现和价值诉求。自然主义教育思想的发展可归为两个重心。其一,作为目的的自然主义。早期自然主义以培养“自然人”、使人复归“原初状态”为旨归,反对封建教育内容脱离儿童真实生活,教育方法死板、摧残人性。其二,作为方法论的自然主义。后期自然主义以“教育心理学化”为路径,旨在发现支配人类天赋能力生长的“童年的秘密”,以此提高教育的科学化水平。可以说,自然主义教育思想的发展史,既是一部儿童的发现史,也是对抽象教育人性论的突围。

(一)自然主义教育对“童年的秘密”的发现

自然主义作为一种教育人性论假设和教育方法论,可以说是现代教育思想的内在灵魂和永恒追求。以卢梭为代表的自然主义教育对儿童的发现,可视为教育史上“哥白尼式”的革命。卢梭在揭露封建传统教育忽视儿童的同时,勇敢地举起了自然主义教育的大旗。他提醒人们关心儿童、尊重儿童,倡导教育要适应儿童身心发展的自然过程,开拓了发现“童年的秘密”的人的教育的新大陆。“如果启蒙时代的哲学为18世纪欧洲带来对人类幸福可能性的新的信心,那么必须要感谢卢梭唤起了对儿童需要的关注。”[2]自此,教育不再被看作是“从外部强加给儿童和青年人某些东西,而是人类天赋能力的生长。从卢梭那时以来教育改革家们最强调的种种主张,都源于这个概念”[3]。儿童的教育不再死死盯着成人的世界不放,开始关注作为教育对象的儿童的世界。自此,“童年的秘密”逐渐被发现,“尊重儿童的天性”“根据儿童身心自然发展顺序施教”“回归儿童的生活世界”等教育信条,成为现代教育理论的核心诉求,极大地影响了近代教育的理论与实践。

精神发生学认为,个体的童年类似人类的童年,童年是人类精神发生和大脑进化历程的复演。早期自然主义把儿童视为最接近人类“自然状态”的原初样式,认为儿童的天性纯真无邪,这也是卢梭自然主义教育思想的逻辑起点。早期自然主义提出教育要顺应儿童的天性,以儿童身心发展的自然秩序为基础,让儿童自然地成长为文明社会的“自然人”。针对当时封建教育压制儿童天性的现实,自然主义倡导教育要“尊重儿童的天性”,无疑是教育史上的伟大贡献。但是,早期自然主义的人性论是一种抽象的人性论,卢梭试图塑造的那个自命不凡的、像未开化人一样成长的爱弥儿的教育计划,也是不切实际的浪漫主义幻想。如何使教育既适应儿童身心发展的需要,又能促进个体及人类的文明开化,充分实现人的价值,是现代教育不懈探索的课题。

(二)教育心理学化对“童年的秘密”的探索

教育心理学化运动作为一种教育思潮和实践探索,与自然主义教育思想具有内在的历史渊源,是早期自然主义教育思想的继承和拓展。教育史上的“教育心理学化运动”的目标诉求有二:其一,教育活动要遵循儿童的身心成长的共同规律和个性差异;其二,以心理学为基础构建科学的教育学。两者的共同目标是探索生命成长的“童年的秘密”,为理想儿童的塑造提供科学的方法论依据。

卢梭自然主义开启了教育心理学化的新征程,欧洲新教育和美国进步主义教育在其中发现了“儿童中心主义”思潮的萌芽。裴斯泰洛齐承袭了自然主义教育传统,首次正式提出“欲使教育心理学化”的教育理念。夸美纽斯和卢梭作为自然教育的先驱,处于无意识或潜意识的“教育心理学化”的萌芽阶段,受制于科学技术发展水平的实际,还不可能建构这一理论大厦。他们关于“天性”与“自然”等的理解往往是以“上帝”为万物的尺度,还未达到“科学化”“客观化”的水平。19世纪下半叶以来,伴随科学心理学特别是实验心理学的发展,人们对儿童的身心发展规律有了新的认识,推进了自然主义向教育心理学化的发展进程。

夸美纽斯、卢梭、裴斯泰洛齐、赫尔巴特、福禄培尔、斯宾塞、蒙台梭利的自然主义教育传统是一脉相承的,即“相信教育是儿童天赋的展现过程;相信自由是儿童智力发展和感觉训练的必要条件”[4]。杜威、皮亚杰、奥苏伯尔和布鲁纳等人的教育思想,也是自然主义教育思想的延续和拓展。他们都承认天性的发展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强调教育要服从自然的法则、遵从儿童的天性;强调把儿童的天性作为教育的前提,教育的最终目标是使儿童的天性得到全面和谐发展。自然主义教育的现代发展,从把人交给自然,甚至把人引向自然并让自然来训练,转向顺应自然、遵照人的自然规律培养理想的社会人。因此,从关注儿童世界的秘密出发,为儿童提供良好的早期教育,是自然主义作为一种教育方法论和教育人性论的最伟大发现,也是现代教育的永恒追求。

(三)“童年的秘密”之于教育人性论的突围

论及人类教育的“童年的秘密”,人性问题似乎是一个无法绕过的前提。潜在的逻辑是,人性若善,教育的使命是因势利导,以儿童的自然生长作为教育的方法论诉求;人性若恶,教育的使命则是革除人的劣根性,限制、重塑成为教育实践的关键词。事实上,抽象宏大地断言人性或善或恶,并以此为哲学依据建构儿童教育的方法论原则是没有意义的。稳妥的做法是放弃或超越抽象人性善恶的哲学分争,谦虚谨慎地去发现“童年的秘密”,以此了解儿童身心发展过程中的障碍并最稳妥地预防它。

人性仅仅是与生俱来的一种趋势、一种冲动,本无既定的善恶之分。“童年”不是一种恒定的实体,也不存在一种一厢情愿的理想儿童观。理想儿童的塑造需要两种教育的合力,即“积极的教育”和“消极的教育”。“积极的教育”是一种预防性的教育,在儿童还没有恶的表现(包括内隐的观念和外显的行为)之前,引导其知晓是非、分辨善恶的标准,培养其善的行为。“消极的教育”是一种被动的教育,是在儿童表现出恶的行为之后的补救。“禁于未发之谓豫”,积极的教育是一种“豫”的教育。据此,广义教育的定义便可理解为“试图从某些方面持久地改善受教育者的心理特性构成的行为,保存其被认为有价值的部分,阻止其被认为是恶的倾向的产生”[5]

虽然我们承认儿童在遗传学上具有共同的“人类潜能”,但理想儿童或良好公民无疑是文化的概念。人性并非先验的实体存在,不存在超文化、生物本能的抽象人性论。教育作为一种积极的培养人的活动,应在发现“童年的秘密”的过程中,为儿童积极的生存和成长选择、设计“适合的教育”。因此,与其旁征博引、满怀激情地确证人性的善恶之分,不如对其存而不论。更明智的选择,是把人性具有向善的倾向作为一种教育天赋和教育信念,教育的本质就是积极营建人之向善的条件及其实现过程。“童年的秘密”的揭示是对教育抽象人性论的突围,旨在发现“适合的教育”的进程和律令,以此激发促进儿童“内在潜力”向着理想的方向生长。遗传为人的发展向善提供了物质基础和可能性,教育是人之向善的达成方式和必要保障。因此,“童年的秘密”必定被卷入社会变迁的文化场域,抽象或寓于生物本能谈论儿童的教育问题是没有意义的。

二、“童年的秘密”的教育学意蕴阐释

“如同在农业中,播种前的耕作以及播种本身,方法都可靠简单;可是让种下的作物存活茁长,这里面就有无数的学问与困难;人也是这样,受孕怀胎无什么技巧,但是一旦到了人世,大家就要给他种种关怀,教育他、抚养他,需要终日操心与害怕。”[6]揭示“童年的秘密”的教育学意蕴,旨在探索、揭示、遵循儿童生命生长、展开的秩序,据此确立早期教育的理论准则和行动方略,促进儿童“内在潜力”向着理想的方向发展。

(一)“童年的秘密”意指儿童意义世界的独特性

儿童的教育需要道德的规约,也需要遵循科学的方法。“教育如果忽视了儿童身上蕴藏的这种充满生机的冲动,就会流于‘学院派的’‘抽象的’,这是就这些词坏的意义上说的。”然而,“说说自然发展,要比找出方法来保证自然发展容易得多。有很多东西,在儿童身上是‘自然的’,但对成人来说却是自然地变为可憎的”[3]。儿童的内心世界是敞开的,但因为语言和思维能力的限制,往往难以有效表达而成为成人眼中的秘密。个体从刚刚出生那一刻起,就开始了对“生活意义”的探索。就算是孩子,也想弄清楚自己的力量和自己在周围环境中的地位。[7]赫尔巴特旨在建立的以伦理学为目的、以心理学为方法的科学教育学,便是对基于人的教育的“童年的秘密”的积极探索。“秘密”一词源于拉丁语中的“secretus”,意为“分离、拆散、隐秘”,本质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概念。从某种意义上说,任何“他者”都是一个秘密,是一种永远无法完全敞开的私密。

“意义”作为一种认识范式,是主体理解客观世界与主观世界的过程和结果。“儿童的世界是一个具有他们个人兴趣的人的世界,而不是一个事实和规律的世界。儿童世界的主要特征,不是什么与外界事物相符合这个意义上的真理,而是感情和同情的。”[3]“傍晚,例行飞行训练的直升机飞回营地”,这是成人世界的意义;我告诉怀抱里的女儿,“飞机回家吃饭饭了”“飞机回家找妈妈了”,这是儿童世界的意义;“昼夜交替,是地球绕太阳公转和自转的自然现象”,这是成人科学世界的规律;“天黑了,太阳公公回家睡觉觉了”,这是儿童意义世界的表达。儿童世界的意义在成人看来或许是单纯的、幼稚的,却是真实而特殊的存在。“从意识和潜意识活动之间的区别,我们可以发现儿童有精神生活的证据。”[8]由于在成人经验和儿童经验之间存在隔膜,以致成年人与儿童意义世界往往迥然不同、相互陌生。儿童的意义世界“带有直观、具体、狭窄、笼统、无序、不确定之类的特征”,这就产生了早期教育如何适合儿童心理特征,以及教育如何“心理学化”的问题。由于在成人经验、成人意义世界与儿童经验、儿童意义世界之间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彼此之间在客观上容易产生隔阂,甚至是严重的隔阂。[9]因此,关注儿童意义世界的特殊性具有重要的教育学意义,忽视、割裂儿童的意义世界,是儿童教育危机的症结。

(二)“童年的秘密”意指儿童成长的次序性

“教育即生长”,教育是有规律、有次第的生长。卢梭提醒世人:“大自然希望儿童在成人之前就要像儿童的样子。如果我们打乱了这个次序,我们就会造就一些早熟的果实,它们既不丰满也不甜美,而且很快就会腐烂:我们将造成一些年纪轻轻的博士和老态龙钟的儿童。”[10]儿童处于不断生长和发展的变化过程之中,表现出人的身心发展的阶段性和次序性。同时,不同的发展阶段还表现出不同的群体特征,面临着不同的发展任务,这也是教育应该依循的节奏,即“教育节奏”。所谓的教育节奏,“指的是一个为每一个有教育经验的人所熟悉、并在实际中要用的原则。但是,考虑到影响原则应用的所有因素,人们还没有对这个原则进行充分的讨论”[11]。缺乏对儿童发展节奏和特征的认识,是早期教育呆板和无效的主要原因。

次序既是生命的展开过程,也是生命完善的需要,教育应促进这一需要的满足。在儿童的心灵中,有一种“深不可测的秘密,随着心灵的发展,它逐渐展现出来”。这种隐藏的秘密,如同生殖细胞的发展一样遵循某种模式,也只有在发展的过程中才能被发现。[8]生命的成长和成熟有赖于内部的自然发展,并在不同的年龄阶段表现出特有的敏感期。正是这种敏感性,使儿童以一种特有的活力和激情去探索外部世界,表现出成长的次序性和阶段性。在儿童的敏感期实施合适的教育非常重要,比其他任何时期都必要和重要。敏感期的存在,为个体终身发展提供了生物基础和次序性目标要求。毋庸置疑,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子女生活得幸福美好,但我们无法保证甚至也无从知晓,在教育子女的过程中我们是否自信、执着或盲目地疏于对儿童成长次序的关注,延误和阻碍了儿童的成长。这是一切教育问题的困难所在,更是儿童教育问题的特殊性。

(三)“童年的秘密”意指儿童行为逻辑的特殊性

在长期存在的教育问题中,儿童的行为逻辑依然隐藏着无尽的秘密。“对成人来讲,儿童的心灵是一个深奥难解的谜。这个谜之所以使成人感到迷惑不解,是因为他们是根据它的外在表现,而不是根据它的内在精神能量来作出判断的。”[8]我们一再呼吁尊重儿童、信任儿童,可是我们又如何保证此类观念所支配行为的科学性和有效性?结果要么儿童的教育被简化为单纯的社会学问题,如留守儿童、农村儿童、独生子女问题等,要么使儿童的教育流于空泛的哲学论断,使“尊重儿童”“理解儿童”“儿童是天生的哲学家”等成为现代儿童教育的“口头禅”。我们身边不乏从事儿童教育研究的专家,有关儿童教育研究的成果不谓不丰,但对儿童行为的经验观察和鲜活研究的缺乏却是事实。然而,对儿童行为逻辑的特殊性作出解释,“需要探究极为复杂的人类天性,需要把人的心灵透镜转向心灵自身,这就类似于需要用眼睛去观察眼睛自身一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12]

儿童最早的有意识的行为,源于对成人的模仿。这种最初的模仿性,在成人看来有时完全是无意义,或者说至少是无目的的。女儿见我因困倦用双手搓脸,她便模仿这一动作。同样,每天吃饭的座位、餐具,在她看来也是不能调换的。儿童的行为有时是“狡猾的”,有时是“滑稽的”,有时又是“可爱的”“可气的”,却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的。儿童的行为有其特殊的逻辑,“除非做父母的在某种程度上遵守这些规律,否则子女难免要短命;除非在很大程度上遵守这些规律,否则身心双方必然产生严重的缺陷;只有完全遵守这些规律,才能使儿童健康地成长起来”[1]。儿童“越轨”行为的出现并非他们调皮,而是他们看待和评判事物的逻辑原则异于成人。无论儿童的行为多么稀奇古怪,但总有他们自己的逻辑;儿童的行为不论在成人看来多么的幼稚滑稽,但他们行为逻辑的特殊性却也是真实的存在。

(四)童年的秘密”意指儿童发展的不确定性

人的发展的“未完成性”是一切教育有效性的逻辑前提,规约了人的教育需要性和发展的不确定性。人类天生就是一个有“缺陷”的生物,为了弥补这种先天的“缺陷”,人类需要教育来建构自身。[13]儿童发展的不确定性源于人的可塑性。“人类脱离子宫的时候,像是从炉里拿出了一团刚熔化的玻璃,可以旋转、拉长、可塑性高到令人叹为观止。”[14]人的发展的“未完成性”为人的教育提供了可能性,人的发展的“不确定性”又使教育成为“人之为人”的必须。儿童的成长面临诸多来自社会文化和生物遗传的不确定性,这些不确定性无疑增加了成长的风险和教育的复杂性,使儿童的发展成为有待揭开的“秘密”。疏于教育的儿童可能会沦为流浪汉、窃贼、强盗,成为家庭、社会、国家的负担、危害、灾难,这也是儿童成长的风险所在。所以,引人向善虽为一切教育的共同诉求,但我们无法保证每个人的发展都能如愿以偿,监狱的存在便是这一成长“不确定性”的现实和遗憾。

儿童发展的不确定性来源有三:其一,人类生命、生长密码的奥秘性,使我们对人类基于生物遗传的“心理基因”编码尚知之甚少;其二,社会文化的复杂性、不完善性,使儿童成长的环境并不完全为教育者所掌控;其三,儿童早期学习行为的模仿性、内隐性,使儿童学习内容的选择和学习结果并不完全为教育者所知晓。模仿是人最初的学习本能和生活方式,基于生物性的模仿兴趣和本能,是儿童发展具有不确定性的重要原因。成人世界对儿童而言的新奇性、优越性,是激发儿童模仿行为的内在动力,并非仅仅是满足口腹之欲的生理需要。成人世界无意的举动,可能在无意间已成为儿童模仿、强化的对象,这可能与理想儿童成长的目标和方向背道而驰。我们虽然精心呵护、引导儿童驶向善的港湾,但儿童的发展可能在有意无意间转向了恶的彼岸。

三、基于“童年的秘密”的早期教育启示

人是至今科学仍未揭开的奥秘,作为“人之初”的儿童则是这个奥秘中的奥秘。儿童自出生便开始认识这个世界,并逐渐构建世界的意义和秩序。关注儿童成长的秘密,为儿童向善的潜能实现提供所需的帮助,据此设计面向儿童生长的教育举措,应是早期教育理论与实践共同关注的前沿议题。

(一)关注儿童成长的精神世界

当家长、教师一再对儿童指责、抱怨、失望时,更应反思他们为什么会这样,作为成人的我们真的理解他们的精神世界吗?事实上,我们对儿童教育的自负,其实比我们对儿童的理解要多得多。技术化、功利化的儿童教育理论与实践,又有意无意疏略了对儿童鲜活精神世界的关注。“人的教育就是激发和教导作为一种自我觉醒中的、具有思想和理智的生物的人的有意识地和自决地、完美无缺地表现内在的法则”“并指明达到这一目的的途径和手段”[15]

教育的本质是灵魂的塑造,也是其文明于驯服、灌输、教唆的根本所在。卢梭在《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的自序中开宗明义地提出:“在我看来,所有人类知识中最有用却最不为人类了解的一点,就是对人类自己的认识。”[16]尼尔·波兹曼(NeilPostman)在《童年的消逝》的结尾也提醒人们:“我们的文化会忘记它需要儿童的存在,这是不可想象的。但是,它已经快要忘记儿童需要童年了。那些坚持记住童年的人将完成一个崇高的使命。”[17]只有关注儿童的精神世界,才能发现生命的律令和教育的节奏,方能减少儿童教育的无知、盲从、固执。童年秘密的探索,需要科学的实证,也需要人文的理解。教育学从本质上讲不是科学,也不是艺术,而是一门基于理解的人文科学。[18]关注儿童的精神世界,与其说是尊重儿童,毋宁说是为更好地理解儿童、关爱儿童、教育儿童。不理解儿童的精神世界,难免因缺爱、错爱、溺爱给儿童的成长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

(二)重视家庭教育的不可替代性

家庭是孩子的第一课堂,父母是孩子的初任老师。如果父母对子女的教养仅仅限于生物本能的无私付出,是绝对无法保证给子女提供好的教育的。家庭教育的失败是沉重的,既有愧于子女,也有过于社会。2015年,《教育部关于加强家庭教育工作的指导意见》指出:“家庭教育工作开展的如何,关系到孩子的终身发展,关系到千家万户的切身利益,关系到国家和民族的未来。”不重视和不着手家庭教育的改革,学校便缺少了正确的和不可缺少的基础。可以说,学校里的问题儿童、社会上的问题少年,都是早期家庭教育不良的“并发症”或“后遗症”。

当前,我国家庭教育的缺位表现有三:其一,认识不到家庭教育也需要专门的技能和知识,使家庭教育处于生物本能和日常经验的水平;其二,忽视或放弃早期家庭教育的不可替代性,把教育子女的任务过早与全部抛给幼儿园、学校或其他社会机构;其三,家庭教育被学校绑架,成为学校教育的附庸,家长成为教师的“助教”或唯知识教育的“帮凶”,“盯着考试成绩不放”“不能输在起跑线上”,是当今我国家庭教育的普遍误区。学校是家庭的“镜子”,儿童在学校里的诸多问题,不过是早期家庭教育的“镜像”。如果说学校教育是知识的教育,家庭教育则是成人的教育。“家庭生活与机构化生活的根本区别在于机构是按照预设的日程和程序机构化的、监督化的。”这样意味着学校作为一种机构存在,是没有秘密和隐私的。然而,“家庭生活的灵活性和随意性更适合于真正具有教育意义的关注”[19]。因此,儿童的问题或问题儿童,主要不是遗传学问题,而是早期家庭教育的问题。重视家庭教育的不可替代性,为家庭更好地履行早期教育使命提供智力支持和制度保障,应是我国教育事业改革发展成功的必要保障。

(三)探索完善家长教育的有效模式

如果说关爱子女是人的一项生物本能,以恰当、有效、艺术的方式呵护儿童的心灵,则是家长需要学习的专门知识和社会技能。独享美味,独占玩具,不准妈妈抱其他娃娃,只是儿童的天性,并不涉及人性的善恶。但是,把这些本性强化、延续下来,继而养成冷漠、自私、霸道的恶习,则是家长的过错。有时我们会在各种公共场所碰到一些任性霸道,甚至让人生怒的“熊孩子”,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替这些孩子感到惋惜、同情。孩子之所以成为现在的样子,很大程度上是父母的责任。如果父母的行为习惯不好,儿童在未进学校之前容易养成各种不良习惯,学校教育即便付出更多努力,往往收效甚微。“养不教,父之过”,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学校是家庭教育的延续和补充,家庭教育是确保学校教育成功无可替代的合力。然而,教养儿童实在又是极难的事情。“有许多小孩教养得不好,这不是小孩的过失,完全是父母的过失。但是,一般做父母的并不事先研究,待小孩子一有问题,就把小孩子作为一个实验品,作一个牺牲品。”[20]倘若天下的父母都知晓“童年的秘密”,给子女提供一个良好的家庭教育环境,学校里的问题儿童便会越来越少,我们身边的“好孩子”会越来越多。儿童教育成功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家长教育的准备情况。因此,积极探索构建家长教育的有效模式,普及家庭教育科学知识,更新家庭教育观念,提升家长素质和家庭教育水平,应是我国教育理论与实践关注的共同议题。以此为契机,需着力构建家庭教育社会支持体系,协同推进家长学校制度建设,促进家庭在少年儿童成长中重要作用的有效发挥。

(四)加强家庭教育学科建设与早期教育知识普及

家庭教育是“人之初”的教育,影响具有全面性、深刻性、终身性。合格的父母应是一个理想的教育者,应具有观察儿童的愿望、意识、能力,以此发现、揭示、理解教育儿童的秘密。知晓童年的秘密,可以根据儿童的先天素质和成长环境设计最优化的家庭教育。家庭教育有其特殊的规律,应作为一门科学来研究,每一位父母都要学习这门科学。当前家庭教育偏误的存在原因有三:其一,社会生活的节奏加快和压力增大,家长被迫忽视或无暇关注子女的教育;其二,家庭教育观念存有误区,“养而不教”“过度教育”是两个极端表现;其三,家庭教育相关专业知识准备不足,导致的家庭教育行为过失。尽管家长越来越重视子女的教育,但观念偏误和知识缺乏是家庭教育面临的双重障碍。与学校教育学、社会教育学相比,家庭教育学的发展最为薄弱,甚至处于被忽视、被遗忘的境地。

我国正处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关键阶段,提升家长素质,提高育人水平,家庭教育工作承担着重要的责任和使命。重视家庭教育理论研究和家庭教育学科建设,探索构建中国特色的家庭教育理论体系,是我国家庭教育工作的重要任务。家庭教育的特殊性,决定了家庭教育研究内容、方法、目的的特殊性。然而,“当下中国的家庭教育理论看似一片‘繁荣’,实则基本是荒芜的,原创的、真正有科学意义的、经过长期严谨实验和研究产生的家庭教育理论凤毛麟角”[21]。通过多种形式普及科普性家庭教育学,使国民具备基本的家政知识和育儿的基础知识,是国际早期教育的成功经验和发展趋势。因此,家庭教育研究还应坚持理论研究与知识普及相结合的原则,把科普性质的家庭教育学作为每一位合格父母必修的国民基础教育。

柏拉图在《泰阿泰德篇》中曾说:“惊讶,这尤其是哲学家的一种情绪。除此之外,哲学没有别的开端。”[22]同样,“秘密”可以激起人们的好奇心,儿童研究同样开端于对“童年的秘密”的惊讶。“童年的秘密”作为一种教育学概念,蕴含着儿童教育研究应遵从“追求真理”与“创造价值”的双重原则和价值诉求。关注“童年的秘密”的教育学意蕴,旨在提醒人们理解和尊重儿童生命展开的秘密,反思儿童教育的理念和行为。关注儿童的意义世界和行为逻辑,警惕观念定式和先入之见,据此设计和确定教育目的和教育措施,是儿童教育学构建和儿童教育实践优化的基本路向。

 

注释:

①儿童与成人世界之间的秘密关系是相互的。我们往往只关注成人对儿童世界的影响,习惯忽视儿童对成人世界的影响。特别是对于初为人父母者,只要你留心与孩子交往的日常生活,便会发现后一种影响同样是鲜活而强烈的。我们说儿童的成长是成人引导下的社会化,儿童对父母的影响,也是父母“再社会化”的过程和途径。在埃里克森看来,养育子女是处于成年中期的个体获得“创生感”的基本需要,既是有待完成的发展任务,也是维持心理健康不可或缺的人生体验。

②“愚昧的善良”和“天真的幼稚”,存在于不少被视为“好孩子”的大中学生身上。校园裸贷问题、女大学生被骗问题等,诸如此类的“大学生社会问题”,很大程度上是这种“唯知识教育”的早期家庭教育不良的后遗症或并发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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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毛启宏